[香港自助] 當我意外入住重慶大廈

照片為重慶大廈正門口,門口整天幾乎都有發廣告傳單或者招攬背包客住宿的人站崗。



這次香港自助行誤打誤撞住入經常被華語媒體形塑成「香港最大犯罪迷宮」的重慶大廈,而且一住就是五個晚上。

Google尖沙咀重慶大廈,跳出來的搜尋結果往往脫不了火災、非法勞工、強姦、香港最不安全等負面字眼,間或穿插一些咖哩食記 ( 但多半也以「勇闖重慶大廈」和「冒險涉入」等說法做為食記標題和開頭 ),此外,尚有電影迷不用搜尋也能想像得到的形容:王家衛重慶森林的雛型地,神祕而詭譎。

兩千年之前,重慶大廈曾發生過數起大型火災,其中一次有名丹麥旅客抱棉被跳樓逃亡卻喪生,還有一回是電房爆炸,整棟大樓連續十天無法供水供電。香港警方也曾在重慶大廈內以非法移民、毒品交易和罪犯等理由,質詢過上千人,實際遭逮捕的則超過50人。

然而,重慶大廈業主在1999年起自費重整大廈,不僅安裝超過兩百個監視鏡頭 ,還安排保全巡邏。


(重慶大廈搭電梯上樓後的某處景觀)

現今重慶大廈內究竟深幾許黑幾重?單就我寥寥五夜住宿的直觀心得是:如果你對有色種族沒有先入為主的恐懼、想像或者歧見,大廈內只是比較擁擠且居住空間相對狹窄罷了。
(在我意外得知重慶大廈聽來駭人的「黑暗歷史」之前,我完全不覺得這裡有什麼問題。不過就是會和一群非白人、非亞洲人的有色人種擠在小電梯內,聽不到中文廣東話或英文而已。雖然狀況和脈絡迥然,不過我年初在冰島泡溫泉時也一樣是一群各色人擠在池內,四下聽不到中文廣東或英文,對我來說這驚嚇指數是零。)

這裡種族混雜,中東、印籍加非裔族群佔了近九成,華人與香港臉孔在大廈內反而更似外國人。但在危險度上,我並不覺得有比大廈外或香港他地來得不安全多少,比起潛在人為的安全疑慮,真正該被列為隱憂的仍是大廈內地狹人多,火災逃生路線卻相當不完備。


(重慶大廈內老舊的管路)

重慶大廈內如今的主生意早已不是販毒或偽造身分等非法交易,而是電器、3C產品、成衣等其他由中國製造的生活用品。
而這些產品的大宗輸出對象也並非華人或頻繁出入重慶大廈內的人群,而是遠在外海的南非、東南亞或中東一帶國家內人民。那些被部分香港人和華人所恐懼甚至鄙夷的非裔與有色商人,在他們原生國內其實是屬於有些錢的中產階層,他們帶著商業頭腦和冀望更發達的資本夢來到這裡,靠著人脈運輸和買入中國製作的廉價產品 (特別是手機) ,再運回原生國。
與其說是商場,重慶大廈更似一個盤貨的中央車站型市場,做為中國低價商品流通至第三世界國的中繼站。


(重慶大廈一樓完全是商場。每天都擠滿人,這張照片拍攝時間是一大清早,多數店皆未開故看來少有人煙,不過這不是大廈內的常態)

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系教授Gordon Mathews在他研究重慶大廈的專書《世界中心的貧民窟: 香港重慶大廈》(Ghetto at the Center of the World )內,以「低端全球化」(Low-end Globalization)一詞試圖定義重慶大廈內獨特的、以第三世界國民為交易大宗的商業狀態。
有別於普羅大眾對高端全球化的想像:精英、精品、龐大資金和跨國大企業摻和國家權力的多角拉鋸,重慶大廈內來去的商人,每一趟僅能賺上數百至一千多百金,交易內容物則是價格喊得越低,越能賺錢。

但是若將重慶大廈內的低端全球化視為開發中第三世界對已開發西方資本國家的一種對抗,則是過於天真且未經審慎思考的危險二元化。重慶大廈內體現的低端全球化,其實並未真正跳脫資本主義的邏輯。這裡存在的只是另一個有別於美國夢的香港夢。
Mathews也提及,重慶大廈內有超過一百個不同國家的人群來去,但大家都是為了做生意而來,種族、宗教和國與國間的政治衝突其實鮮少在商業默契下造成極端困擾,這裡的糾紛多半相當容易解決。
新自由主義在低端全球化的重慶大廈內,反而被落實得最為踏實。

若拿重慶大廈內在資本主義下一定程度「去政治化」的生態來對比同時探看香港後殖民空間與身份認同,我想那會是另一個有趣的話題。
(Mathews的書內除經濟生態外,亦呈現了一些重慶大廈外籍居民對身分認同的訪談紀錄:關於實踐「香港發財夢」後是回到原生國家,或者乾脆在香港重新生根的掙扎。
除了中國不中國,香港在談身分認同時,或許也該更加正視重慶大廈內、與在打破了大廈一藩籬後在香港他處熙攘的香港新一代外來移民人口。)


除了重慶大廈,香港其實還有不少老舊大廈內部充滿各種非典型觀光想像的生態和樣貌。另一棟距離重慶大廈不遠,亦坐落於尖沙咀地區的非觀光大樓應該就是香檳大廈了。

會特地繞到香檳大廈,是聽說那裡一樓商場是超級相機街,時不時還能讓人挖到市面上已經絕版的老鏡。只是我大中午過去時,一家店都還沒開。


(一排未開門的相機街)

不過香檳大廈真正出名的特有生態其實不是一樓的相機和古董商場,是其中B座二樓以上的香港「一樓一鳳」紅燈區,最負盛名的大概就是八樓處。(一樓一鳳指的是每一住宅單位內僅居有一名性工作者,因為香港法律規定若一住宅單位內有兩名以上賣淫者則違法,算是因應法條而發展出來的性工作場域)


(香檳大廈B座,目前唯一還留有香港獨特「一樓一鳳」紅樓文化的一座處)


無論重慶或香檳,與此二大廈相鄰者皆有知名五星級酒店 (半島和美麗華等)。若要快步閃進「高端全球化」的精品街 (半島酒店的樓下也算是設計貼心,成排一線精品,讓住宿者甚至不用遠赴他處買包買鞋),其實很容易,咫尺內的兩種香港風景,多少也有些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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